成竹

【令后】茉莉熏香

更新随缘，私设如山

令后一生推

壹.

乾隆三十九年秋。

令贵妃近来独钟情茉莉。

衣裳帕子大多都绣有娇媚清灵的茉莉，饮的茶水大多为茉莉泡的，惯用的香料往往要添上些许茉莉，甚至于沐浴，都指定要茉莉花瓣儿。

但奇怪的是，这贵妃在无数宫女太监劝说“养一院子茉莉”，都通通以“无人可照拂好”为由头打发掉。

起先也有人大着胆子偷养，以期得贵妃青睐，可这人后为贵妃震怒，被杖责三十大板，茉莉皆数被剪尽焚去，无人再敢提起这个话题。

一来二去，养茉莉也成了整个延禧宫心照不宣的大忌。

这些年来院里的花开了又败，栀子海棠皆生得绚烂，众人皆清楚这主子本是个喜好什么便去做的脾性，如今却不肯植茉莉，或有人嚼口舌，试图揣测主子举措，可肆意谈论后，仍旧不知贵妃此举为何。

直到贵妃寿辰将至，阖宫欢庆，纷纷送上奇珍异宝，皇帝为博贵妃一笑，特意派人从缅甸寻来各式品种珍奇的茉莉，路途艰苦，折腾一月有余，方才送至延禧宫中。

德顺公公将茉莉承至延禧宫时，她望着红布帷幕，本颇为诧异，直至公公掀开盖头，在侧解释，才方摸清事情始末。

珍珠小心翼翼地打量贵妃神色，只觉猜不出喜怒，话里染上些许惴惴不安：“娘娘，您瞧这花…”

贵妃垂眸，哑声道：“养着罢，将院内那些栀子腾了去，派两个伶俐些的丫头好生照料着。”

如此一来，延禧宫添了番幽香和生气，本便承蒙圣宠，珠光宝翠，匾额珍宝，用度奢华，如今这茉莉更锦上添花，一时之下，衬得宫苑仿似人间仙境，世外桃源。

贰.

赐花后几日里，魏璎珞睡得极不安稳，一则担心茉莉照拂得不好，二则常念少年之事，三则故人之影，常落梦里。

这日挨到三更天，她方才陷入浅睡，忽听窗外雷声阵雨，陡然心下一惊，顾不得太医嘱咐，未披衣衫便向庭院里冲去。

远方大雾蒙蒙，山崖脉络颇为模糊，大雨滂沱，雷声震耳，雨滴嘀嗒在瓦檐墙砖之上，叶脉皆如易碎薄纸，好生犀利。

院内茉莉早已铺上了油纸。

璎珞松了口气，念叨着珍珠果然做事妥帖，她慢腾腾地扶坐在凳上，疲惫如蛛网般裹至心上，往事惘惘，仿若曾经雷雨夜里曾经奋不顾身冲进暴雨中保护茉莉的少女，只是一场虚幻。

她盯着那壶茉莉沉香，阖眼长思，将那场梦境再往后些，那人顾盼生辉，回首遥望，捧一簇茉莉花，清淡温婉。

可是那人将一切都丢下，名利丢下，丈夫丢下，家庭丢下，将她…也丢下，独赴黄泉路。银河虽宽拓，牛郎织女尚能有一年之会，她与那人却是天人永隔，今生今世，不复相见。

她忽而感受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处，密密麻麻如针扎一般的苦楚附上心扉，魏璎珞捂着头，眉头紧锁，静默地蹲了下去。

少时最期盼的声音，在耳边萦绕不断，往事历历在目，辛酸悲苦赴上心头，好不凄凉。

“璎珞。”

“从明日起，本宫教你。”

“能有你这个学生，本宫很开心。”

那人为她拭泪，让她生命里出现烛火，出现明灯，她训她，教她，庇护她。

“你呀你呀，你是吃了熊肝还是凤胆了？我怎么不见你胖呢。”

“偏偏就这个胆子大，连铁帽子王你都敢动。”

“好你个魏璎珞，还有什么是一口气说出来，免得本宫再受什么惊吓。”

那人是她心头唯一的柔软，唯一坚守的信念，是渡她的神，是她的全部。

“璎珞呀，本宫教了你那么多，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？”

这些年宫女侍卫叫她贵妃娘娘，皇帝唤她令妃，永琪尊她为额娘，甚至于再度听到“璎珞”二字，她都会颇为生疏怔愣。

她这一生，做了为姐姐报仇的妹妹，做了皇帝的嫔妃，她做了很多人，或者辛者库的奴才，或者绣坊的宫女，或者圆明园为皇后守灵的婢女…只有在那个人眼里，她才是魏璎珞。

只有那个人才会说：“魏璎珞就是魏璎珞。”

魏璎珞眉心一阵巨痛，她迷迷糊糊望过去时，忽而瞧到屏风前一个模糊、可是熟悉万分的背影。

是她。

她认得。

她记得。

叁.



魏璎珞向来是不信神佛的人，为太后用血抄录佛经时就不信，她对鬼神之事向来嗤之以鼻，也深觉最恐怖不过人心。

所以当她看到面前立着的、熟络万分的人，也不敢贸然前去，只默默掐得手上淤青一片，疼痛难忍，忽然红了眼眶。

那人着一身素衣，长发轻扬，一如当年，笑意温润柔和，她招招手，轻声道：“过来，璎珞。”

魏璎珞没动。

身前之人叹了口气，缓缓地摇头，嗔怒道：“好你个魏璎珞，如今是连本宫都不认识了吗？”

魏璎珞依旧未动。

良久，在那人正想向前而来时，她忽然扑通一声跪下，眼角滴落一颗泪，声音哆嗦哽咽，话语委屈至极：“皇后娘娘，璎珞好想您啊。”

又不等皇后说什么，她忽而在冰凉的地板上扣了个响头，窗外雷声闷响，盖在这声响头上，魏璎珞却顾不上额头的沉痛，绷着泪水，语气虽颤巍自责，但是掷地有声：

“一叩首，璎珞疏忽大意，让喜塔腊·尔晴有机可乘，加害娘娘，做出如此恶毒之事，此为璎珞一过。”

“二叩首，璎珞未及时明清长春宫之事为人为，让那奸人在世逍遥多年，此为璎珞二过。”

“三叩首，璎珞未能护好明玉，让她为奸人所害，被人挑拨自戕，此为璎珞三过。”

“四叩首，因璎珞之故，害得娘娘唯一的胞弟逝于沙场，如若非璎珞，他本可功绩卓越，晚年欣荣…此为璎珞四过。”

“五叩首，璎珞违背誓言，成为皇上的嫔妃，甚至为他诞下子嗣，此为璎珞五过。”

“六叩首，璎珞未听娘娘之言在圆明园度此一生，反而执意回宫，此为璎珞六过。”

“七叩首，璎珞独活二十余载，当初未能追随娘娘而去，让娘娘独自走未知之路，此为璎珞七过。”

“八叩首，璎珞逾期而至，如若提前归来，也许能保护好七阿哥…能保护好娘娘，此为璎珞八过。”

“九叩首，因璎珞之故，娘娘承受太多委屈，娘娘的教导之恩，知遇之恩，救命之恩，庇护之恩，再造之恩，璎珞却无以为报，此为璎珞九过。”

魏璎珞埋着头，额头已磕出青紫，她眼泪簌簌，心中万千悲哀沉痛，一瞬之间，倾涌而出。

皇后缓缓移步而至，扶她起身，用帕子轻柔地擦拂掉她的泪，眼里涌出抑制不住的心疼，轻柔道：“怎么本宫离去这么多年，还似个孩子似的？”

“这些都不是你的错，只是造化弄人，世事难料罢了，你不必过多自责，更不许沉埋于心底，让他们成为束缚你的枷锁。”

“好璎珞，不哭了，本宫回来了，该高兴才对呀，你高兴吗？”

魏璎珞抓着她的衣袖，忍了抽泣，露出个极其夸张的笑：“高兴，自然高兴，娘娘回来了，奴才高兴极了。”

她魏璎珞不信鬼、不信神、不信佛、不信命，这普世之下，唯独只信富察·容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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