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竹

【令后】与皇后书

娘娘亲启：

自除夕一别，已十年光景，而今物是人非，故人皆已离去。

近日来奴才常梦少年之事，梦见与明玉嬉闹，梦见您教导奴才习字，梦见月色清明幽静，梦见满院子的茉莉，阒静的长廊，您着素衣白裳，执琉璃珠串，回首长望。

想来定是思您深切，于是寄书信一封，还望娘娘莫嫌奴才未勤于练字，笔法略为生疏。

娘娘的寒疾可好了些？

几年之前，明玉先行长眠，奴才愚钝，后来细想，她大抵是等不及，先去伺候您了，不过她性子急躁鲁莽，为人单纯憨厚，奴才唯恐她照料不周，惹得娘娘生气。

思极至此，还望娘娘宽恕，奴才不忠，如今竟仍苟活于世，若那日长刀鸠酒，与世长辞，也不至落得如此田地。

娘娘，奴才那时大约明白您几分，想是您不大欢喜为这俗世所羁绊，如果是这个由头，如今也遂了您意图，奴才只愿您所在的地方，仍有茉莉清香，仍有阳光明媚。

这些也是奴才顾虑过多，娘娘心善，生时福泽苍生，功德无数，如今去了天宫，自是做了菩萨仙女，想要什么有什么，俗世间的万千风景，再不能绊住娘娘，奴才应该高兴才对。

娘娘可知，奴才那日黄昏回来之时，还以为明玉戏耍奴才，以为您只是又陷入长睡罢了，才非她所言再不复返呢？

奴才以为，您会再睁开眼，再看一看奴才的。

奴才想听您的声音，哪怕是打骂奴才都行，奴才想听您讲话，哪怕是让奴才离开您都行，您只要醒过来，让奴才千刀万剐，永不得偿所愿，都行。

娘娘，此前您让奴才去辛者库，遣奴才出宫，不惜让奴才离开您，奴才都懂，但那长夜漫漫里啊，他人为您掌灯，为您铺被，奴才总觉得不放心。

其实啊，奴才从不曾想过，除夕一别，竟成永别，若知如此，莫说辛者库圆明园，当初就算要了奴才的命，就算把奴才打进那阿鼻地狱，奴才也断断不会离开娘娘半步。

娘娘，最近来奴才也思念姐姐，姐姐和您都是心善的人，倘若您见到姐姐，定当是会性格相投的。

奴才入宫来，忍辱负重，步步为营，一心想为姐姐洗清冤屈，报仇雪恨，奴才曾以为自己心如磐石，今生也只凭这口恶气撑下去了。

可是奴才遇见了您，幸好奴才遇见了您。

您教奴才读书知礼，为人处世，您庇护奴才，为奴才尽心劳力至此，您带给奴才希望，您给奴才浮木，带奴才上岸感受世间温情，承蒙您照拂，奴才才得以生存至今。

细细思来，奴才何德何能，遇见您已是今生之幸，更莫说您给予奴才的恩，重如泰山。您就是奴才的全部。

想这匆匆几载光景，七年是一生，七十年也是一生，自遇见您起，一刻就是一生，您离去那年，奴才的心早就跟着您去了，这些年，都是奴才借来的，迟早会还的。

娘娘，这些奴才都懂得。

这些年下来，奴才唯一不解的是，您说世事难料，耐心等天时地利人和，奴才听您的话，等也等了，却只等了个天时地利，所谓人和，娘娘，奴才是块顽石，着实不大懂，您费费心，教教奴才，好吗？

皇上近日里念及娘娘，和奴才说您少年之事，奴才竟不知少时娘娘竟如此活泼，娘娘，奴才愿您啊，下辈子生在好人家，无枷锁束缚，无礼教缠身，山高水阔，自在潇洒。

近些年皇上也说，奴才这脾气愈发温顺，愈发似您了，每每至此，奴才都只以摇头回应。

娘娘，无人能比您，无人会像您，您是独一无二的。

娘娘，您离去的那一年，奴才才知这路长啊，真长。

那时奴才常常想，这条刀子路是不是望不到尽头的，走来血淋淋，痛彻心扉，眼前大雾蒙蒙，奴才想，红尘滚滚，世间万物，竟无一物抓得牢，捏在手中的，都是虚幻泡影。

那会儿去绣坊看云，常叹息彩云易散，琉璃易脆，好物不坚，如今浮沉十载，各种心酸，甚觉凄凉。

娘娘，索性奴才挨过来了，索性曾经加害于您的人，如今都已被奴才清地干干净净，遣送回了深渊地狱。

料想不久之后，奴才便能长伴娘娘身侧，到那时再无人能将你我二人分开。

庭院有茉莉花，娘娘离去之年所手植，承蒙娘娘庇佑，数十年皆亭亭如盖绿如茵。

璎珞